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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鹽政討論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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領導給機會了,不管這餡餅燙不燙嘴, 都得接著。程平第二日便去陸允明廨房報道, 然後領了一堆資料回來看。

齊州不沿海, 程平對制鹽、販鹽和鹽稅的認知主要來自書本和老師柳夫子的介紹。

從春秋戰國開始,當政者們就控制“山澤之利”,實行鹽鐵政府專營。後面的各朝各代政策不同, 但總體上實行的都是“計劃經濟”——原因無它, 關系國計民生,利潤巨大。

本朝前期,沿用隋“開鹽池鹽井之禁, 與百姓共之”政策, 不官營, 也不收鹽稅。

中後期, 尤其安史之亂之後, 朝廷財政吃緊, 當政者們就把目光投向了這個利潤巨大的產業。

肅宗時的第五琦推出食鹽專賣政策——民制、官收、官運、官賣。由是, 鹽利大增, 大大緩解了當時的財政危機。及至現在,朝廷沿用的依舊是這一套食鹽專賣政策。

不過, 第五琦這位在經濟上卓有建樹的能臣,其個人名聲就……光“與民奪利”這幾個字就讓他在清流們的舌頭底下翻不了身。

程平用手托著下巴, 一邊翻閱資料一邊琢磨, 不知道陸尚書想拿鹽政怎麽開刀?這種事情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口水噴死, 而且噴死以後還會時不常被後來人拽出來“鞭屍”。陸尚書這少年狀元, 一個操作不好,保不齊變成佞臣榜首……那可就不大好了。

搖搖頭,程平接著看。她的手在江淮、河東等“產鹽基地”去年繳上來的鹽稅上輕輕敲擊,記得小時候,每鬥鹽大概五六十文的樣子,現在已經超過了一百文,鹽價越來越高,但報到戶部的鹽稅可沒翻著跟頭漲,而且鹽稅越來越不夠用……

資料的最後是一些關於各地所產食鹽質量和數量的資料,什麽紅桃鹽、玉華鹽、青鹽、紅鹽、白鹽、黑鹽、戎鹽、臭鹽林林總總好幾十個名目,其實總結起來大致就是海鹽、湖鹽、井鹽、石鹽四種。其中石鹽產量最小,所以全國百姓吃的主要是前三種。

資料裏面沒有更具體的關於海鹽湖鹽等采、制技術性的東西——估計是因為戶部用不上。

程平翻了兩遍,似乎捕捉到了什麽,但又不成系統,為了讓資料發揮最大的作用,找出其中隱藏的東西,程平用上了“老手段”——定量分析。

看著這堆浩繁的資料,程平一邊做表填數,一邊感慨,這要是身穿過來攜帶一臺電腦就好了,哪用我一點一點揪蘑菇!但轉念一想,光電腦有啥用,電呢,網呢?所以,科技其實是個配套系統。

本為科技配套感慨的程平,很快便被統計表上食鹽專賣的“配套系統”震驚了。

不算不知道,鹽政系統配備的人也太多了,收、運、賣、監督各個環節、各個地方都要人,一級一級下來,整個機構相當地臃腫龐大——而且是越來越龐大。

從表中能看出,在實行食鹽專賣前期,鹽政系統人數的增長和鹽稅的增長是呈正比關系的,但後來就不行了。

再想到這些鹽官鹽吏的薪俸,那也要相當一大筆錢啊——一句話,管理費過高,吃掉了利潤。

這還只是明面分析,實際操作中的逐級盤剝、克扣、滋擾這些上不得臺面的事自然也不少。

除此之外,完全官營還有覆蓋面窄的問題。程平去戶部司那裏找了一張唐全境的輿圖來,把資料上的產鹽地和食鹽運輸渠道標註好。

看文字不覺得,看圖就非常直觀了。看著這一簇簇的小圓圈和其他大量的空白地方,程平皺眉,產鹽地過於集中,運輸能力有限,官辦食鹽售賣點不能覆蓋的地方可能買不上鹽,買上也很貴——這些地區,朝廷就相當於放給私鹽販子了嗎?

把能想到的,程平都一一記下梳理,幾日後,終於卷上這些表啊圖啊疑問啊什麽的,去找剛下朝的陸允明。

正是七月中,一年最熱的時候,程平一進門就被陸允明的形象驚住了——這哥們竟然脫了外袍,汗衫外只套一件半新不舊的半臂,又卷著袖子,襆頭也沒戴,你這是把辦公室當臥室了?

陸允明卻沒什麽自覺,指指座位讓程平坐,“你自己倒酪漿飲子喝,等我把這點事做完。”

程平恭聲答應著,在窗邊榻上坐了,捧著酪漿,品味陸尚書的秀色。

半臂這種衣服比胡服還要不含蓄,嘖,嘖,這胸膛,這腰身,這長腿!可惜這是上司……

程平就像看到寶釵雪白的胳膊而起yy之心的賈二爺一樣,“這副好身材若是別人,或者還得摸一摸;偏長在他身上,正是恨我沒福。”

感受到程平的目光,陸允明歪頭看她,程平趕忙純良一笑,陸允明也笑一下,又低下頭接著簽批文書。

又過了一會,陸允明忙完,也走到窗邊坐下,給自己倒一杯飲子,看著程平微汗的臉,突然笑道:“昔時,何平叔美姿儀,面至白,食熱湯餅後,大汗出,以朱衣自拭,色轉皎然。今觀悅安,頗有何氏風采。”1

程平一楞,瞇起月牙眼笑道:“被長得好看的人誇長得好看,感覺真不錯啊。”

陸允明看她一眼,笑道:“貧嘴。”

程平揉揉鼻子。

“給你的東西都看了?可有所得?”陸允明問。

程平嚴肅了表情,把帶來的表圖等都一一攤開。

看著表上的數字,陸允明也皺起眉。

“從表中能看出,如今鹽稅十之四五又歸回了鹽官,管理成本太高了。”

雖然沒聽過“管理成本”這個詞語,但陸允明懂程平的意思。再看那張輿圖,陸允明的眉頭皺得更緊。

把程平的圖表、數據統計都看完,陸允明頗為鄭重地問:“依你之見,這鹽政該如何變革呢?”

程平抿抿嘴,不知道自己的建議如果被采用,會引起怎樣的後續問題——後代那些大鹽商的事跡可是相當輝煌的,但是在當下這卻是最簡便管用的一個方法了。

“簡單地說就是引商入鹽。”

這方策也恰是陸允明正在考慮的,他笑道:“講來!”

“門生以為,或可把現在的鹽政調整為民制、官收,而販運和售賣都交與鹽商。”程平解釋這樣做的好處,“這樣朝廷只在產鹽之鄉設置鹽官掌管收鹽、買鹽即可,其餘各地的鹽吏都可以撤銷了。鹽利不少,而管理成本就少多了。只是怕鹽商不好管控……”

“關於控制鹽商鹽價,”陸允明道,“可以仿照糧食的常平倉,在轉運要塞和江嶺等偏遠之地設食鹽常平倉。”

這就是所謂市場調節為主,政府調控為輔了。程平又指著輿圖道,“商人無利不早起。偏遠利薄之處,也可配合官運。”

陸允明點頭,“很是!”

然而引入鹽商,不只是鹽價控制問題,程平抿抿嘴,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。

“想說什麽,說就是了。”陸允明道。

略沈吟,成平到底沒把話說得太白,只模糊著說了一下自己的憂慮。

一項政策在開始制定的時候往往是積極的,就像第五琦的鹽政一樣,但到後面,隨著形勢的變化,原來政策裏的直道可能被踩成了彎路,小漏洞可能被摳成了大窟窿。

“鹽政既關乎民生,又利潤巨大,我只怕一個不小心,把鹽商這個大怪獸放進來,再想趕出去就難了。”程平輕輕嘆息,腦子裏都是後代那些官商勾結、把持鹽政的事。

程平的話說得不明白,陸允明卻聽明白了。他看著程平,心裏感慨,知道常懷敬畏之心,便不會捅大簍子。先前覺得他跳脫、怕他走歪惹禍,如今看來倒是多慮了。

程平挑起眉毛,莫非陸尚書不同意?

陸允明笑道:“《易》雲:‘君子終日乾乾,夕惕若厲,無咎。’你倒是真讀進去了。”

程平馬上反應過來,他在諷刺自己制科試題瞎蒙、“以易釋易”的事。還能不能好好開會了?我們說正事呢好嗎?

“我們在開始的時候盡量嚴密就是了,至於以後——自然有以後的人來決定,是存、是廢、是改、是興。難道你還想著弄出個萬世之法來?”

程平想想,也是,便笑道:“是門生想左了。”

陸允明低頭喝一口酪漿,“這樣便很好。”

程平倒真有點不好意思了,這是不是陸尚書頭一回誇自己?

兩人接著討論鹽政變革上其他的點。對當代鹽政,程平一個穿越客,又是田舍漢出身,有不少不明白的地方,此時便趁機拿出來請教。

陸允明年紀不大,卻是混朝廷中樞的老牌政客了,對程平關於當代鹽政乃至朝廷運轉上的一些問題,都詳詳細細解答給她聽。

程平謝他:“這許多事,若等平親歷親見了才悟得,不知要到什麽時候,又走多少彎路,多謝座主提點。”

陸允明笑一下,“說到親歷親見,我想著夏稅後去考察鹽鄉。”

你要下江南?程平微瞪眼睛。

仿佛知道程平在想什麽,陸允明笑道:“江淮太遠,或河東道或只在山南西道走一走吧。”

程平點頭,親身去看看很好,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嘛。光高居廟堂,不接地氣,往往容易做出不切實際的決策來,那就坑苦了百姓了。

“你也與我同去吧。”陸允明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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